bsp; “围猎的那天,因着活计是咱们刘家接下的,故而,除了咱们刘家的猎队,乡里的其他人都是不能参加的,而莫家因着和刘家结亲,加上你爷爷对这次的事情心里没底,便也将莫家邀请了来。种种机缘巧合下,我成了那次围猎的猎头。”
“你花二伯比我只大一岁,当时也正是年轻气盛、调皮捣蛋的时候,我们俩那会儿,都是晴岚乡猎户大家族里,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,正是谁也不服谁的时候,我难得成了刘家猎队的猎头,得知这一消息时,在家屁股都没坐热,就跑去你花二伯家显摆去了。”
“你花二伯得知后,很是生气,竟和我下了赌注,非要与我一同狩猎,比比谁的功夫更厉害。花家与刘家是乡里有名的世交家族,我阿爹自然不会反对。就这样,你花二伯也加入进了那场围猎。”
说到这里,刘辉渐渐沉默下来,像是沉浸在遥远的记忆中,久久的没有回神,后面的故事,就只能换了花二伯来讲述了。
“围猎那天,我们跟着刘家、莫家的猎队,护送着乡里选出来的六个孩子,天还没亮就进了深山,一路上,你二伯娘和你阿娘手拉手唱着山歌,我和你阿爹打打闹闹的,感觉没过多久就到了。”
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可怕的动物,全身都是深绿色的皮肤,眼睛突出头顶,黄色的眼球时刻紧盯着我们。它们不时张开大嘴,显露出巨大的獠牙,不动的时候,你甚至察觉不到它们在哪儿。当时,莫家猎队里有个胆小的,跌在了沼泽区,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,那人就已经被几只恶鱼分吃了。那景象,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。恶鱼们吃完了那人,就远远的离开了,最后游出水面,懒洋洋的趴在一处露出的地面上,不再理会我们。”
“也是到那时候,大人们才意识到,这种动物根本不是不伤害小孩,不过是吃饱了而已。后来,更多的恶鱼朝我们聚拢来,为了保护乡里的孩子们,刘家和莫家猎队里的很多人都主动献身供奉了恶鱼。”说到这里,花二伯顿了顿,良久才道,“为了护送孩子们撤离,我和你阿爹都下了沼泽,我没仔细查看身边的情况,被一头恶鱼险些要了性命,我的命,是被你阿娘救下的。”
“当时,我被吓傻了,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,一步都挪不动了。大人们都在我们身后和那些恶鱼们搏斗着,只有你阿爹和我负责孩子们的安全。那时,你阿爹在最前面给孩子们开路,我则留在队伍的最后面。那会儿,我只觉得身后有什么在动,然而也顾不上什么,只一心想着,赶紧走,赶紧走,没想到……”
“直到现在,我也不知道,你阿娘是怎么吓退那只恶鱼的,只恍惚记得,你阿娘在那只恶鱼张开大嘴的时候,对着恶鱼说了些什么,那恶鱼好似能听懂一样,就那么不情不愿的游走了。”
“那一幕,不仅吓退了这只恶鱼,就连攻击着大人们的那些,也纷纷离开了。后来,我们回到了乡里,刘家和莫家的猎队几乎全军覆没,你的外公和爷爷也身受重伤。渐渐地,村子里便有了你阿娘是妖怪的传言,乡里的人都不再敢和莫家、刘家的人来往。”
“再后来,乡里人为了那一年的粮食,将刘家和莫家的族人纷纷捆了,送去沼泽地供奉给那些可怕的恶鱼,于家的人趁机猎杀了大量的恶鱼,连同那些尚在壳中还未孵化的小生命。”
“于家的残忍受到了乡里一些往年与刘、莫两家交好家族的声讨,其中,就有我们花家。当年的乡长因着和于家有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,偏帮着于家整治花家,花家也因此受了重创,在后来的几次围猎中,花家猎队的人也都陆续死光了,我的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,当年就去了,大哥、二哥为了给花家报仇,和于家、乡长所在的魏家同归于尽了,最后,花家到底也只剩下我一根独苗。”说完,花二伯红着眼眶,自嘲的笑了下,随即也沉默下来。
花二嫂子在一旁,早已泣不成声,咬牙哽咽着。此时,刘年的情绪竟渐渐地平复下来,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平躺着的刘辉。
几乎同时,刘辉也笑了起来,“那年,刘家和莫家都没了家业,你娘的名声也被围猎毁了,你阿奶听信了乡里的流言蜚语,把你娘看作是家里的灾星。你外婆,为了让你娘在咱们刘家过的好受些,说自己才是真正能和动物交流的人,你娘那些不过是她教的,为了让你娘自保而已。
没多久,你外婆就被乡里的人视作妖邪,在莫家门前,被乡邻们活活烧死了。你外公因着之前就受了重伤,这一次就彻底倒下了。弥留之际,将来自于莫家的一本族史交给了你阿娘。那时候,我们才知道了月姬族和月刹族的事情。这里生活的猎户中,只有莫家是纯粹的月姬族后人,刘、花两家虽没有月姬族人的血脉,但也没有月刹族人的。莫家是整个晴岚乡唯一不与外姓通婚的家族。”
“为了能在这里生存下去,莫家不得已,才将你阿娘嫁给了我这个外姓人。知道全部真相后,你阿娘为了帮你外婆一家洗刷骂名,决定把这个事实告诉给与莫家素来亲近的刘家和花家。花家自然就是你花二伯家,这个自没什么说的。咱们家,因着你爷爷病重离世,你阿奶精神彻底崩溃,完全不理会你阿娘说什么,把你阿娘当成了祸害,成日里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骂。我那时,也因着地位和权势的消失,家族的彻底没落,整日里只知道喝酒、睡觉,对你阿娘不闻不问,仿佛全天下都欠我的。那时候,只有家族里唯一剩下的二叔父偶尔帮你阿娘挡一挡。然而也没多久,你阿奶也跟着去了。”
“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一年,你阿娘被查出有了你,第二年,你便来到了这个世上。后来,无意中,我发现你阿娘每个月总会有一天,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出去,那时候,我以为她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。于是,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,一天夜里,我假装熟睡,跟在你娘身后进了山,那时,我才恍然发现,自己有多么愚蠢。”
“我还记得,那天是初春开河的第一天,夜里温度极低,你阿娘穿着薄薄的夹袄,连滚带爬的去了恶鱼们生活的沼泽。那天,我亲眼见到你阿娘跟那些恶鱼交流了片刻,她亲手将自己弄伤,然后,将自己平铺在沼泽地里凸起的地面上,任凭一头最大的恶鱼贪婪的喝着她的血,直到恶鱼满意的离开,她才摇摇晃晃的坐起来,在原地等着伤口不再流血,然后,用沼泽地里的水清洗一下伤口周围的血渍,拍拍自己的脸颊,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,缓缓起身,蹒跚着往家的方向走去。”
“当然的,她看到了我,还不等我说什么,她就先哭上了。那晚,我才知道,因着当初于家和魏家做的太绝,触怒了这些恶鱼,他们原打算要将整个晴岚乡毁掉的,她之前救过山里的小动物,小动物们知恩图报,偷偷告诉了她这个消息,原意是希望她抓紧离开的,然而,谁能想到,她却傻乎乎的跑去和那些恶鱼谈判,跟它们说,自己有上古月姬族的血脉,他们喝了她的血就能更加强壮,以此作为让他们放过晴岚乡的条件。”
“当时的她,不过才十三岁,而这样的事情,他从十一岁那年就已经开始做了。”说到这里,刘辉竟是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。
屋内的花二嫂子哭成了泪人,一向以硬汉著称的花二伯也泪流满面,而最小的刘年竟是没了任何表情,双眼空洞的盯着前方,任凭泪水不断的涌出,片刻后,他大叫着哭喊起来。屋外,花二家的四姐弟强忍着不出声,然而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,三丫更是投进了大丫怀里,强压着哭声。
“怎么会是这样,莫云她……怎么会是这样……”花二嫂子歇斯底里的哭喊着,紧紧搂抱着怀中的刘年,心里的感受不知是悲痛还是愧疚,“她怎么这么傻,怎么这么傻……”
说起来,面对刘家这一家人,花二嫂子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。花家就那么没了,只剩下他家男人一个,说到底,她的心里不会没有怨怪,然而他家男人能活着,到底也是莫云救下的。眼瞅着莫家人死的那么凄惨,她对莫家的怨也渐渐淡了,加之莫晴空对自家孩子的好,她是真拿莫晴空当自家孩子看的。但她万万没有想到,莫云是这样守护着这个地方,守护着这些用极刑处置了她亲生母亲的人。
此时,花二嫂子突然觉得,比起莫云的大义,她的那点心思真是龌龊又肮脏的。为什么当初,她没能站出来替莫家说一句公道话,哪怕结果不能改变什么,但是,为什么她就沉默了呢……一时间,花二嫂子竟是悲痛的不能自已,哭的上气不接下气。
而花二伯紧抿着的双唇处已有血水渗出,良久,花二伯忍下眼眸中不受控的泪水,半晌,他突然起身下炕,目光坚毅的注视着刘辉,在刘辉仍旧沉浸在往事中不曾回神的痛苦神情中,双膝跪地,端端正正的给刘辉磕了个响头,见状,一旁的花二嫂子也赶忙跪了下来,重复着同样的动作。对于二人的行为,刘年只是就着花二嫂子放下自己的地方,继续狂躁的哭喊着,刘辉也仍是那般傻傻的又哭又笑着……
“好兄弟,以后,我们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,我花向波对天发誓,只要有我花家在的一天,我们就一定会守护好莫家月姬族最后的传人,有我们在,必定不叫晴空那丫头受半点委屈,若有违此誓,我花家必定家破人亡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花二伯将头深深地抵在地面上,沙哑的声音带着哽咽,一旁的花二嫂子更是连连磕头,那样子,似是想将自己的命都抵上。
屋外的花二家四姐弟听到屋里的动静,终是再也忍不住了。大丫用力的推开房门,看着屋里的景象,并没多问什么,带着弟弟妹妹同样跪在了地上。他们虽然不完全明白,自己的父母为何会如此作为,但她们明白,单就莫云救了他们的爹,又救了晴岚乡所有人的这一点,就值得他们花家永生守护莫家的希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