答案是,开州仍在。
在韩世忠与马彪出兵的当天,二将各率两千骑兵,攻破了金兵设在开州外围的数个小寨,杀敌数百,其余溃退。
原本这种程度的攻击,对于已然确认至少五万以上的金兵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,是以二将也根本没有趁机扩大战果的方法,只是派遣少许尖兵向开州方向突击了一下,试图摸清开州眼下的情形,以及金兵在城下的具体部署。
这样的尖兵在宋军的战术体系中称作硬探,也就是用战斗力极强的少量骑兵组成,通过对敌方阵线的正面攻击来获取情报,入选者多半都是九死一生,甚至有些时候被不怀好意的统兵将领用来对付刺儿头的部下。当然韩世忠与马彪绝非此类下作败类,但在派遣硬探出击的时候,他们也做好了随时撤退并放弃这些硬探的准备。
可是,仅仅几个时辰之后,硬探们便传回了令两将都莫名惊诧的消息:金兵大举后退,正在向开州以东集结!
如此结果,令韩马二将都为之愕然,要知道金兵战力甚劲,此番又是将举国大半的兵力一起投到这个小小战场上,现今单论兵力就在宋军的四万兵力之上,又新近击败了挚肘许久的韩世忠部,正是一举攻下开州,与宋军展开辽东决战的大好时机。仅仅是四千骑兵的试探性攻击,死伤了金兵近千而已,怎么就能够让金兵退却?
然而,随后传来的关于开州的消息,才解开了韩马二将心中的疑惑:开州仍存!
举五万之众,攻打一个周长仅仅五里、守兵总共三千的小城,历时五十一天,其中最后这六天时间,开州更是独力承受了五万大军的猛攻。而开州居然依旧屹立不摇!即便是韩马二将心中极其愿意相信这个事实,但理智上亦是难以接受,直到他们亲身领兵到了开州城下,见到城头出现陈规的身影。方才得以确信。
两日之后,高强全军进抵开州城,陈规出迎,率城中文官孔目以上,武官都头以上罗拜高宣抚马前,呈上令箭与宝刀的那一刻。陈规嘶哑着声音说道:“奉命守城,今城完如故,下官陈规交令!”
当日见到力战落败地韩世忠时,高强忍住了泪水;然而这时候,他的泪水丝毫不受理智的约束,在开口说话的那一刹那就夺眶而出,模糊了眼前地开州城,还有在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的人们:因为,在陈规身后。原本应当超过百人的队伍中,仅仅有七个人还能站立,其余所有人尽皆是一卷白布覆盖住了面孔,长长的一直排到大开的城门处。
下得马来,高强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陈规高高呈上的令箭和宝刀,然而搜遍脑海,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他。往日地能言善辩,这一刻尽皆不知飞到哪里去了。满肚子里好似烈火煎熬一般,最终只是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句:“甚好,录尔之功,收令!”
一个一个地,扶起了躬身行礼的七名将吏。而后高强的脚步便在那停在地上的第一块白布前停了下来。尽管没有掀开白布。没有见到白布下的面容,高强亦能够猜得到。这里躺着的是谁。作为守卫开州城的最高级武将,项充,以及后来率千名背嵬军士进入开州的秦明,都没有站在方才的七人之中。
“秦统领,六日前率百人斫营,金兵四太子兀术兵为之溃,兼及二太子斡离不军,斩首五百三十七级,内中谋克三名,蒲里衍五名;前后出战十一次,手杀金兵越百人,三日前,面门中毒箭,不治而亡。”跟随在身边地陈规,亦不须掀起白布,便说出了这一番话。
“秦明,就这样去了……”青州的相逢,原是大观二年的事,距今已是十年之久。这样一个单纯的勇士,高强与他的交集也就仅仅限于兵事上的统辖而已,即便如此,多半也是通过其上官韩世忠而发生。可是如今,望着这一块白布,高强却又不自禁地想起了青州城下那一夜的大火,还有那柄狼牙棒,默默地向地上磕了三个头。第二块白布,与第一块截然不同,很明显可以看出,那下面地空间绝对不能容纳一个成人的身体,甚至连一个婴儿都有所不及。高强并没有抬头去看陈规,却听他地声音开始微微颤抖:
“项统领,围城中出战十七次,手杀金兵六十余人,手掷掌心雷一百三十一枚,四日前迎战金兵铁浮屠,右手被狼牙棒刮伤见骨,以手骨刺敌喉,而后引爆身背掌心雷三枚,与敌合扎猛安斡鲁偕亡。”
原来如此,这块白布下面,想来并没有项充的完整尸骸吧?高强再次跪了下来,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。
“刘辉参议,掌震天雷三十具,尽破金兵石炮一百二十具,五日前登城观金人石炮所在时,殁于敌流矢下。”
“何蓟统领,围城中出战十五次,斫营三次,手杀金兵五十二人,四日前殁于城头……”
“雷彦兴正将,率神臂弓手婴城拒战,发箭三百余,十中其七,射杀敌孛堇银术可,猛安三人,谋克十一人,蒲里衍四十五人,四日前下城战铁浮屠,矢尽,手搏三人,共抱而坠城壕,殁……”
一路行来,陈规根本不必去看白布下的人,便将各人名姓官阶,围城中的战功与身殁前后一一道明,略无半分滞涩。而高强亦是一个一个地磕头磕过去,到中途时额上已经磨出血来,从跪伏转为站立时脚下亦有些踉跄,然而他面色丝毫不变,一径这般磕过去。
直到陈规的语声停下来,他站起身来,忽觉一阵天旋地转,两脚站立不稳,晃了两晃,终究没有支持住。单膝跪倒在地。陈规见状本要来搀扶,哪知手沾到高强地衣袖,没有拉住他,却被高强一带之下。晃晃悠悠坐倒在地上,还是牛皋抢前一步,一手一个扶住了两人。
高强此时,脸上地泪痕已经干了大半,神情亦已平复过来,方抬起头来。头顶已是开州的西门城楼----或者说,是曾经地西门城楼,而今这城门上已经只剩下些破烂木头而已,就连门头上的“开州”两个大字,亦已少了一个州字,而开字上面,却泛出殷殷的血光。
凝视着那点点血迹,待重新收回目光,望向城中时。却见陈规与另外六人缓步越过他身旁,走到门洞后,与在那里列队地将士汇合,一起向高强剪拂,齐声道:“宣抚相公,某等交令!”
高强见状,慌忙跪倒还礼。不想刚刚磕到第二个头时,眼前忽然一片黑。跟着便人事不醒了。
好在这种晕眩也只是一时疲劳和情绪过度激动引起的,过得片刻,在众人的连声呼唤中,高强便悠悠醒转过来。一旦恢复意识,高强便挣扎着又站了起来。向着仍旧在城中列队的那些将士们磕完了三个头。方才起身。
待得李孝忠遣人接管了城防,城中地残兵才依照将令退出城外。除了陈规坚决要求留下之外,余者皆被遣往五十里外的怀恩寨将歇。而定下心来的高强,才得以从陈规口中了解到,这座开州城经历了怎样的风暴,又是如何能至今不倒的。
“正月初三时,金兵首至开州城下,下官闭门不与战。至次日,金兵以三谋克攻我东门,项统领率三百人下城,在羊马墙中据城壕而守……”
开州城如今虽然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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